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东风吹动春水,远山连接着落日,春天来了长期都很无聊。落花一片狼藉,酒兴也逐渐衰减,吹笙唱歌整日就像醉中梦里一般。
佩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春睡醒来,明明知道晚妆已零乱不整,但谁还会去整理梳妆?时光易逝,朱颜易老而无人欣赏,黄昏时候只能独自倚靠着栏杆。
东风吹水日衔(xián)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藉(jí)酒阑(lán)珊,笙(shēng)歌醉梦间。
日衔山:日落到了山后。衔:包藏的意思。是:《词谱》中作“自”。长是闲:总是闲。闲,无事,无聊。狼藉:形容纵横散乱、乱七八糟的样子。阑珊:衰落,将尽,残。笙歌:合笙之歌。笙,管乐器名,用若干根长短不同的簧管制成,用口吹奏。春睡觉:一作“佩声悄”。佩,即环佩,古人衣带上佩带的饰物。悄:声音低微。
佩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huán)?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yǐ)阑。
晚妆残:天色已晚,晚妆因醉酒而不整。残,零乱不整。整翠鬟:整理头发。翠鬟,女子环形的发式,绿色的发髻。翠,翡翠鸟,羽毛青绿色,尾短,捕食小鱼。鬟,古代妇女的一种环形发髻。留连光景:指珍惜时间。留连,留恋而舍不得离开。光景,时光。朱颜:美好红润的容颜,这里指青春。独倚阑:独自倚靠栏杆。。
这是一首写女子伤春闺怨的词作。首句“东风吹水”形象生动,但新意不强,与李煜同时代稍早些的冯延巳就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名句;而“日衔山”则要好得多。虽然“日衔山”与“青山欲衔半边日”意思相同,同样都是拟人化的手法,但“山衔日”有日升之意,多用于形容山极高之势;而“日衔山”则寓日落之意,有夕阳斜照,余晖映山之感。这里不仅点明了傍晚这一时间的概念,而且还暗从主人公细致的观察和感受中渗透出“闲”的味道。风吹水,日衔山,两个动词很精妙。将风过水皱,日坠山巅的情景描写得十分细腻,形象。这本是每日都在发生的景象, 没有什么特别,女子却观察入微,并如此精准地表达出来,可见其“闲”。因为闲,所以连这每日可见的景色也会细腻入微地观察,借此打发时间。或许,她已经这样观察了一整个春天。落花满地,酒意阑珊,这就是她每日生活的写照。除了观景,醉酒,她没有别的事可做。因此这闲不是悠闲,而是空虚寂寞的“闲”。于是二句“春来常是闲”就有了更深的寓意。女主人公不仅“闲”,而且“常是闲”自然就是一个寄生的形象了。三、四两句是女主人公无聊生活的具体化、形象化,“落花狼藉”不仅是春景,而且是女子的内心世界和生活现实的写照,所以说她醉生梦死其实是不过分的。
下片写伤春:女子春睡醒来,明知晚妆已残,却懒得装扮,是因为爱人不在身边,青春无人欣赏。开头三字另一版本为“佩声悄”,这是借物写人,说明女子醉意未消、懒动腰肢,自然有慵倦之意。“晚妆残,凭谁整翠鬟”更说明女子无意梳妆、不饰仪容,只因春心无人解,自伤无人知,写出女子的伤春并非是为他人,而是为自己。结末两句点明主旨,进一步渲染出女主人公感慨年华逝去,无奈空唤青春的情绪。春光是美好的,朱颜也是,但若无人欣赏,再美也是枉然,其美也就失去了意义。或者说,越是美好,就越是遗憾。春光与朱颜,是美丽的,也是易逝的。等到“一朝春尽红颜老”之时,再来欣赏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她在独自倚阑远眺,等待着爱人归来。
全词由大处着眼,至小处落笔,喻象生动、自然,描写细腻、真实,艺术技巧纯熟。但是全词哀愁太盛,有流于颓废之嫌,格调是不高的。有人分析这首词是李煜的中期作品,表现了作者面对强敌、前途未卜时的抑郁颓丧心情,有一定道理。但是就此说这首词中有对其弟李从善的不满及责备,恐怕有些言过其旨。最好还是将其视为一首虚指较强的闺怨词。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离别以来,春天已经过去一半,映入目中的景色掠起柔肠寸断。台阶下飘落的白梅花犹如雪片纷飞,将它拂去不知不觉又洒满一身。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鸿雁虽然来了,却没将书信传来。路途遥远,有家难回。离别的愁恨正像春天的野草,越行越远它越是繁生。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qì)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柔肠断 一作:愁肠断)
别:离别。春半:即半春,春天的一半。触目:映入眼中。柔肠:原指温柔的心肠,此指绵软情怀。砌下:台阶下。砌,台阶。落梅:指白梅花,开放较晚。如:犹如。拂了一身还满:指把满身的落梅拂去了又落了满身。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无凭:没有凭证,指没有书信。遥:远。归梦难成:指有家难回。恰如:《全唐诗》《古今词统》《古今诗余醉》等本中均作“却如”;毛本《尊前集》中作“怯如”。更行更远还生:更行更远,指行程越远。更,越。还生,还是生得很多。还,仍然,还是。
这首《清平乐》,表现了作者在恼人的春色中,触景生情,思念离家在外的亲人的情景。
上阙劈头一个“别”字,领起全文,结出肠断之由,发出怀人之音。“砌下”二句,承“触目”二字而来。“砌下”即阶下:“落梅如雪”,一片洁白。白梅为梅花品种之一,花开较晚,故春已过半,犹有花俏。“如雪乱”,是说落梅之多。梅白如雪,尽为冷色,画面的冷寂,色调的愁惨,不正是寓示着人生的哀伤、离情的悲凉么?“乱”字尤语意双关。此时思绪之乱决不亚于落梅之乱。“拂了一身还满面”,亦以象征手法表达自己扫不尽的离愁。梅花越落越多,而离愁亦拂去仍来。一笔两到,于婉曲回环中见出情思。这两句,词人巧妙地将感时伤别的抽象之愁绪,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构成一个天真纯情的艺术造型。花下久立恋恋不去,落梅如雪,一身洁白,是个深情的怀人形象,境界很高洁,拂了还满,而又洁白如雪,十分纯洁。《花间集》中就难以找到这样的词境和格调。
下阕仍承“别来”二字,加倍写出离愁。古人有雁足传书的故事。“雁来音讯无凭”是说雁来了,信没来;雁归了,而人未归。“路遥归梦难成”,从对方难成归梦说起,是深一层的写法。极写离人道途之远,欲归未能。信亦无,梦亦无,剩下的只有情天长恨了,于是逼出结尾二句:“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把怀人的情思比作远连天边的春草,正在不断地繁衍滋生。“更行”、“更远”、“还生”三外简短的词句,将复迭和层递等修辞手法交织于一句,以春草的随处生长比离恨的绵绵不尽,委婉,深沉,余思不尽。“春草”既是喻象,又是景象,更是心象。随着它的“更行列远”,向天涯之尽头,拓开了人的视野和时空的距离。人走得愈远,空间的距离拉得愈大,春草也就蔓延得更多,直至视野尽处那一片虚化了的,模糊了的空间。词人的满腔离愁别绪,也随之化入了漫漫大气,离情之深,无可言状了。这种虚实相生的手法,使形象化入漫漫时空,促人深思联想,与《虞美人》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全词以离愁别恨为中心,线索明晰而内蕴,上下两片浑成一体而又层层递进,感情的抒发和情绪的渲染都十分到位。作者手法自然,笔力透彻,尤其在喻象上独到而别致,使这首词具备了不同凡品的艺术魅力。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春风回来,吹绿庭院杂草,柳树萌新芽,一年又一年的春天继续来到人间。独自依靠着栏杆半天没有话说,虽然竹声新月一如当年,却再无当年赏月时的处境和心绪。
笙歌未散尊罍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堂深,满鬓青霜残雪思难任。
乐曲还在继续演奏,酒宴未散,池水冰面开始溶解。夜深之时,华丽而精美的君室也变得幽深。我已鬓发斑白,年老体衰,难以承受这极度的忧思啊。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lán)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风:指春风。庭芜:庭院里的草。芜,丛生的杂草。柳眼:早春时柳树初生的嫩叶,好像人的睡眼初展,故称柳眼。春相续:一年又一年的春天继续来到人间。凭阑:靠着栏杆。竹声:竹制管乐器发出的声音。竹,古乐八晋之一,指竹制管乐器,箫、管、笙、笛之类。一说“竹声”为风吹竹叶之声。
笙歌未散尊罍(léi)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堂深,满鬓青霜残雪思难任(rèn)。
笙歌:泛指奏乐唱歌,这里指乐曲。尊罍在:意谓酒席未散,还在继续。尊罍,一作“尊前”。尊,酒杯,罍,一种酒器,小口大肚,有盖,上部有一对环耳,下部有一鼻可系。池面冰初解:池水冰面初开,指时已初春。烛明香暗:是指夜深之时。香,熏香。画堂:一作“画歌”,一作“画楼”;一作“画阑”。指华丽而精美的君室。深:一作“声”,指幽深。青霜残雪:形容鬓发苍白,如同霜雪,谓年已衰老。思难任:忧思令人难以承受,即指极度忧伤。思,忧思。难任,难以承受。任:一作“禁”。
这是一首抒写伤春怀旧之情的作品。从全词看,充满着往事不堪回首的怨愁情思,应是李煜后期的作品,故也有人称其为是后主绝命词第二首。
此词追昔抚今,在对生机盎然、勃勃向上的春景中寄寓了作者的深沉怨痛,在对往昔的依恋怀念中也蕴含了作者不堪承受的痛悔之情。周汝昌评之曰:“沉痛而味厚,殊耐咀含。学文者细玩之,可以识多途,体深意,而不徒为叫嚣浮化之词所动。”
词的上片,写春景以引抒出对过去岁月的追忆。作者以景入情,用细腻的观察、清丽的语言极力刻画出了一幅生机勃勃的春光图。但“风回”一句也让读者隐约感到作者虽面对春色,心中却满是旧思的忧愤之情。“凭栏”句一出,词意渐明,“无言”中仿佛有千言万语。“依旧”是对往昔的怀恋,对现实的感慨。如果说上片还是清丽多于灰暗,春光胜于春愁的话,那么下片则是把上片原有的那一点点由回忆中升起的生机在现实的痛苦中消灭了。承接上片引出的对奢华生活的回忆更加深了对现实的不满和愁怨,“烛明”一句中孤独情思,到了“满鬓”一句无法自禁,哀怨至极。这是全词的点题之句,也是全词中最具情感震撼力的一句。
全词描写生动,笔触细致,情景融汇,由景见情,由情生景,借伤春以怀旧,借怀旧以发怨,借发怨以显痛苦,结构精妙,意象生动,在感情上十分挚烈,艺术手法上相当成熟,是一篇难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