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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寝北堂上,明月入我牖。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凉风绕曲房,寒蝉鸣高柳。踟蹰感节物,我行永已久。游宦会无成,离思难常守。
寝:卧。北堂:向北的正室。牖:窗。照之:指月光照到窗户。揽:采。盈:满。凉风:指北风。曲房:有曲廊的屋子。指思妇所居。踟蹰:即踟躇,徘徊的样子。我行:应是离开我而行。游宦:远游仕宦。会:当。无成:不能成名。离思:离别的愁思。这句是说自己怀离别之思难以长守。
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夫放言遣辞,良多变矣,妍蚩好恶,可得而言。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故作《文赋》,以述...
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夫放言遣辞,良多变矣,妍蚩好恶,可得而言。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故作文赋,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佗日殆可谓曲尽其妙。至於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盖所能言者,具於此云尔。
我每次阅读那些有才气作家的作品,对他们创作时所有的心思自己都有体会。诚然,作家行文变化无穷,但文章的美丑,好坏还是可以分辨并加以评论的。每当自己写作时,尤其能体会到别人写作的甘苦。作者经常感到苦恼的是,意念有能下确反映事物,语言不能完全表达思想。大概这个问题,不是难以认识,而是难以解决。因此作《文赋》借评前人的优秀作品,阐述怎样写有利,怎样写有害的道理。或许可以说,前人的优秀之作,已把为文的奥妙委婉曲折也体现了出来。至于前人的写作决窍,则如同比着斧子做斧柄,虽然样式就在眼前,但那介心应手的熟练技巧,却难以用语言表达详尽,大凡能用语言说明的我都在这篇《文赋》里了。
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於典坟。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於劲秋,喜柔条於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
久立天地之间,深入观察万物;博览三坟五典,以此陶冶性灵。随四季变化感叹光阴易逝,目睹万物盛衰引起思绪纷纷。临肃秋因草木凋零而伤悲,处芳春由杨柳依依而欢欣。心意肃然台胸怀霜雪,情志高远似上青云。歌颂前贤的丰功伟业,赞咏古圣的嘉行。漫步书林欣赏文质并茂的佳作,慨然有感有感投书提笔写成文。
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其致也,情曈曨而弥鲜,物昭晣而互进。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於是沈辞怫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若翰鸟缨缴,而坠曾云之峻。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谢朝华於已披,启夕秀於未振。观古今於须臾,抚四海於一瞬。
开始创作,精心构思。潜心思索,旁搜博寻。神飞八极之外,心游万刃高空。文思到来,如日初升,开始朦胧,逐渐鲜明。此时物象,清晰互涌。子史精华,奔注如倾。六艺辞采,荟萃笔锋。驰骋想象,上下翻腾。忽而漂浮天池之上,忽而潜入地泉之中。有是吐辞艰涩,如衔钩之鱼从渊钓出;有时出语轻快,似中箭之鸟坠于高空。博取百代未述之意,广采千载不用之辞。前人已用辞意,如早晨绽开的花朵谢而去之;前人未用辞意,象傍晚含苞的蓓蕾启而开之。整个构思过程,想象贯穿始终。片刻之间通观古今,眨眼之时天下巡行。
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抱景者咸叩,怀响者毕弹。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或本隐以之显,或求易而得难。或虎变而兽扰,或龙见而鸟澜。或妥帖而易施,或岨峿而不安。罄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笼天地於形内,挫万物於笔端。始踯躅於燥吻,终流离於濡翰。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信情貌之不差,故每变而在颜。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完成构思,布局谋篇。选辞精当,事理井然,有形之物尽绘其形,含声之物尽现其者。葳者层层阐述,由隐至显或者步步深入,从易 到难,有时纲举目张,如猛虎在山百兽驯伏,有时偶遇奇句,似蛟龙出水海鸟惊散。有时信手拈来辞意贴切,有时煞费苦心辞意不合,这时要排除杂念专心思考,整理思诉诸语言,将天地概括为形象,把万物融会于笔端,开始好像话在干唇难以出口,最后酣畅淋漓泻于文翰。事理如树木的主体,要突出使之成为骨干,文辞象树木析枝条,干壮才能叶茂校繁。情貌的确非常一致,情绪变化貌有表现。
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所钦。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函绵邈於尺素,吐滂沛乎寸心。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逾深。播芳蕤之馥馥,发青条之森森。粲风飞而猋竖,郁云起乎翰林。
内心喜悦面露笑容,说到感伤不禁长。有时提笔一挥而就,有时握笔心理感到茫然。写作充满着乐取,一向为圣贤们推尊。它在虚无中搜求形象,在无声中寻找声音。有限篇幅容纳无限事理,宏大思想出自小小寸心。言中之意愈扩愈广,所含内容越挖越深像花朵芳香四溢,象柳条郁郁成荫。光灿灿如旋风拔地而起,沉甸甸如积支笔下生文。
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纷纭挥霍,形难为状。辞程才以效伎,意司契而为匠。在有无而黾勉,当浅深而不让。虽离方而遯员,期穷形而尽相。故夫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
文章体式千差万别,客观事物多种多样,事物繁多变化无穷,圆满此很难描摹形象。辞采如同争献技艺的能工,文意好比掌握蓝图的巧匠,文辞当不当用他要仔细斟酌,文章或深或浅他都分毫不让。即或违反写作常规,也要极力描绘形象。因此喜欢渲染的人,崇尚华丽词藻;乐于达理的人,重视语言精当。言辞过于简约,文章格局不大论述充分畅达,文章气势旷放。
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彻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虽区分之在兹,亦禁邪而制放。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
诗用以抒发感情,要辞采华美感情细腻,赋用以铺陈事物。要条理清晰,语言清朗。碑用以刻记功德,务必文质相当,诔用以哀悼死者,情调应该缠绵凄怆。铭用以记载功劳,要言简意深,温和顺畅。箴用以讽谏得失,抑杨顿挫,文理清壮。颂用以歌功倾德,从容舒缓,繁采华彰,论用以评述是非功过,精辟缜密,语言流畅。奏对上陈叙事,平和透彻,得体适当。说明以论辨说理,奇诡诱人,辞彩有光,文体区分大致如此,共同要求禁止邪放。辞义畅达说理全面,但要切记不能冗长。
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其会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贵妍。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虽逝止之无常,固崎锜而难便。苟达变而识次,犹开流以纳泉。如失机而后会,恒操末以续颠。谬玄黄之袟叙,故淟涊而不鲜。
客观事物千姿百态,文章体式也常变迁。为文立意崇尚冷气巧,运用文辞贵在华妍、音调高低错落有致,好象五色配合鲜艳。虽说取舍本无定律,文辞安排很难合适;但要通晓变化的规律、次序,就象开泉纳流吻自然。假如错过变化时机再去凑合,犹如以尾续首,颠倒混乱。如果颜色配搭不当,就会混浊不清色泽有艳。
或仰逼於先条,或俯侵於后章。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考殿最於锱铢,定去留於毫芒。苟铨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适。极无两致,尽不可益。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虽众辞之有条,必待兹而效绩。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
有时下文对上文有损害,有时上文对下文影响。有时语言不顺而事理连贯,有时语言连贯而事有妨。把它分开两全齐美,合在一起互相损伤。所用辞意严格考较,去留取舍他细衡量。如用法度加以权衡,丝毫不差合乎词章。有时辞藻繁多义理丰富,欲达之意却不清楚。文章主题只有一个,意思说尽不再赘述。关键地方简要几句,突出中心这是警语。尽管讲得条条有理,借助警句才更有力。文章果能利多弊少,就该满足不再改易。
或藻思绮合,清丽千眠。炳若缛绣,凄若繁弦。必所拟之不殊,乃暗合乎曩篇。虽杼轴於予怀,怵他人之我先。苟伤廉而愆义,亦虽爱而必捐。
有时组织词义如编彩绘,严密漂亮光泽鲜艳。辞采富丽象斑烂锦秀,情调凄婉如乐器和弦。果真自己没有独创,恐怕就要雷同前贤。虽出自个人锦心绣口,也怕别人用于我先。假如确能有伤品誉,虽然心爱一定削删。
或苕发颖竖,离众绝致。形不可逐,响难为系。块孤立而特峙,非常音之所纬。心牢落而无偶,意徘徊而不能揥。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彼榛楛之勿翦,亦蒙荣於集翠。缀下里於白雪,吾亦济夫所伟。
有时个别句子出类拨萃,象芦苇开花禾苗秀稳。如声不可拴,影不可追,佳句孤零零超然独立,绝非庸言能够相配。心茫然很难再寻佳句,犹豫徘徊又不忍将客观存它舍弃。文有奇就象石中藏玉使山岭坐辉,又象水中含珠令河川秀媚。未经整枝的灌木踢然不美,招来翠鸟也会为它增加。
或讬言於短韵,对穷迹而孤兴。俯寂寞而无友,仰寥廓而莫承。譬偏弦之独张,含清唱而靡应。
有的寄意于寥寥数语,如面对穷荒而孤独起兴。俯视则寂寞而无朋友,仰观则寥落而无可承。譬如琴上只张着一根丝弦,含着清音却没有呼应。
或寄辞於瘁音,徒靡言而弗华。混妍蚩而成体,累良质而为瑕。象下管之偏疾,故虽应而不和。
有的运辞有瑕病,言语徒然美丽却并无光泽。美丑好坏混为一体,优良的玉质被瑕疵蔽遮。就像堂下管乐过于急促,所以虽有呼应却并不谐和。
或遗理以存异,徒寻虚以逐微。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而不归。犹弦幺而徽急,故虽和而不悲。
有的忽视内容追求新异,只管用力于虚浮微末之处。文中并无充实的情感,言辞便轻飘飘地没有归宿。好比细细的琴弦绷得太紧,因此即使和谐也难使人哀慕。
或奔放以谐合,务嘈囋而妖冶。徒悦目而偶俗,固高声而曲下。寤防露与桑间,又虽悲而不雅。
有的纵恣放荡合乎时尚,追求庸俗的艳丽,喧闹嘈杂。徒然取悦世俗的耳目,真是声调高昂而曲品低下。知道是《防露》与《桑间》之流,使人流连哀思却不典雅。
或清虚以婉约,每除烦而去滥。阙大羹之遗味,同朱弦之清汜。虽一唱而三叹,固既雅而不艳。
有的清淡而又收敛,每每除去烦芜杂滥。缺然如大羹之淡乎寡味,类同于《清庙》之瑟的低沉迟缓。虽说一人首唱有三人相和,却实在是典雅而不美艳。
若夫丰约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适变,曲有微情。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或袭故而弥新,或沿浊而更清。或览之而必察,或研之而后精。譬犹舞者赴节以投袂,歌者应弦而遣声。是盖轮扁所不得言,故亦非华说之所能精。
至于体式的丰腴简约,形态的下俯上仰,因其宜而适其变,有种种细致微妙的情况。有的言辞朴拙而意思巧善,有的语言轻利而事理平常。有的袭用故旧而更出新意,有的因循暗浊却化为清朗。有的一览之下必定明察,有的费尽钻研始得精详。譬如舞蹈者合着节拍挥动衣袖,歌唱者应着琴弦放开歌喉。这大约是轮扁所不能言传,也不是巧言丽辞所能细剖。
普辞条与文律,良余膺之所服。练世情之常尤,识前修之所淑。虽濬发於巧心,或受㰞於拙目。彼琼敷与玉藻,若中原之有菽。同橐籥之罔穷,与天地乎并育。虽纷蔼於此世,嗟不盈於予掬。患挈瓶之屡空,病昌言之难属。故踸踔於短垣,放庸音以足曲。恒遗恨以终篇,岂怀盈而自足。惧蒙尘於叩缶,顾取笑乎鸣玉。
那许多遣辞作文的法式,确常存于我胸中不忘。谙熟世人的通病,了解前贤的优长。虽然出之于深思巧心,有时却被庸人讪谤。那琼玉似的美辞丽藻,就像原野上的豆苗任人去采。如风箱鼓风般无穷无尽,与高天厚地同生同在。虽然这世上纷纷蔼蔼到处都有,可叹我采的还不满一掬。苦恨如小瓶儿般腹内常空,抱憾美言佳作难以赓续。思路窘涩勉强写下几句,只能用平庸的声音凑足此曲。每成一篇总是带着遗憾,又岂能感受到心满意足?怕只怕像敲瓦罐儿似的徒自取辱,只让那击磬的高手笑个不住。
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於胸臆,言泉流於唇齿。纷威蕤以馺遝,唯毫素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及其六情底滞,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揽营魂以探赜,顿精爽於自求。理翳翳而愈伏,思乙乙其若抽。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虽兹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戮。故时抚空怀而自惋,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
如果内心与外物交应灵感徒然而生,文思通畅与阻滞的规律就不可捉摸了。灵感来了是不能阻拦住的,灵感去了,又非人力所能阻挡。灵感隐匿消退时,就象影子的灭迹,而灵感徒然涌现时,又犹如声响的骤起。灵感如同获天机似的自然敏捷,有什么纷乱的思绪不能理清呢?灵感来时,文思有如风一般迅疾发自作者的心中,文词则如喷泉一般涌出唇齿之间。文思就这样纷至沓来丰富而多采,作者只须用笔和纸去尽情的撰写。
伊兹文之为用,固众理之所因。恢万里而无阂,通亿载而为津。俯贻则於来叶,仰观象乎古人。济文武於将坠,宣风声於不泯。涂无远而不弥,理无微而弗纶。配沾润於云雨,象变化乎鬼神。被金石而德广,流管弦而日新。
文章作用很大,许多道理借它传扬。道传万里畅通无阻,沟通亿载它是桥梁。往能挽救文武之道使之不至衰落,它能宏扬教化使其免于泯灭。人生道路多么广远它都能指明,世间哲理多么精微客观存在都能囊括。它的作用同雨露滋润万物本比,它的手法幽微简直与鬼神相似。文章刻于金石美德传遍天下,文章播于管弦更能日新月异。
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夫放言遣辞,良多变矣,妍蚩好(hào)恶(wù),可得而言。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故作文赋,以述先士之盛藻(zǎo),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佗日殆可谓曲尽其妙。至於操斧伐柯(kē),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盖所能言者,具于此云。
才士:即文章之士。作:作文。窃:私意。用心:构思。放言:运用语言。良:实在。妍:好。蚩:通“媸”,即丑。好恶:喜好和厌恶,指兴趣。属文:缀文。意:构思之意。称物:适合外物。逮意:表达思想。知:指通晓作文之理。能:指个人实际写作。盛藻:美文。利害:关键。殆:或者。曲尽其妙:穷尽文章写作的奥妙。操斧伐柯:指借鉴前人创作经验。随手之变:指具体作文的灵活变化。云:句尾助词。
伫中区以玄览,颐(yí)情志於典坟。遵四时以叹逝,瞻(zhān)万物而思纷。悲落叶於劲秋,喜柔条於芳春,心懔(lǐn)懔以怀霜,志眇(miǎo)眇而临云。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
伫:久立。中区:天地间。玄览:深刻的观察颐,陶冶。典坟:古典。懔懔:危惧貌。眇眇:高远貌。世德:世代相传的德行。骏烈:丰功伟绩。清:节操。芬:芳名。林府:林海,指众多的文章。嘉:赞美。丽藻:美丽的语言。慨:有所感受。投篇:进入写作。宣:表达。
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dān)思傍讯,精骛(wù)八极,心游万仞。其致也,情曈(tóng)昽(lóng)而弥鲜,物昭晣(zhé)而互进。倾群言之沥液,漱(shù)六艺之芳润。浮天渊以安流,濯(zhuó)下泉而潜浸。於是沈辞怫(fú)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若翰(hàn)鸟缨(yīng)缴(zhuó),而坠曾云之峻。收百世之阙(què)文,采千载之遗韵。谢朝华於已披,启夕秀於未振。观古今於须臾(yú),抚四海於一瞬。
其始:构思开始。收视反听:不视不听。精:精神。骛:奔驰。八极:喻远。万仞:喻高。其致:文思到来。互进:纷至沓来。倾:倾注。群言:众说。漱:咀嚼。天渊:星名。安流:平静流动。濯:洗涤。潜浸:沉浸。沉辞怫悦:吐辞艰涩。联翩:联绵不断。翰鸟:即山鸡。缴:生丝缕。曾:通层。阙文:古籍脱文。遗韵:佚诗之类。谢:弃去。华:通花。披:指开过。秀:以喻文。振:发生。抚:引申为搜索。
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抱景者咸叩(kòu),怀响者毕弹。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或本隐以之显,或求易而得难。或虎变而兽扰,或龙见而鸟澜。或妥帖而易施,或岨(jǔ)峿(wǔ)而不安。罄(qìng)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笼天地於形内,挫万物於笔端。始踯(zhí)躅(zhú)於燥吻,终流离於濡(rú)翰。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信情貌之不差,故每变而在颜。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或操觚(gū)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选义:按照内容。考辞:提炼语言。虎变:虎毛色更新,斑斓生色。扰:驯服。见:通现。澜:散。妥帖:恰当。岨峿:不相合。罄:尽。澄心:潜心。眇:精。笼:囊括。形内:胸中。挫:折服。踯躅:徘徊不前。流离:转徙。濡:渍。理:文义。立干:树立根本。信:真。觚:方形的木简。率尔:不经意。
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所钦。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函绵邈(miǎo)於尺素,吐滂沛乎寸心。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逾深。播芳蕤(ruí)之馥(fù)馥,发青条之森森。粲风飞而猋(biāo)竖,郁云起乎翰林。
伊:发语辞。兹事:谓文。钦:敬佩。函:含也。绵邈:长久不绝。尺素:径尺的生绢。滂沛:盛大。恢:扩大。按:抑按。蕤:草木华垂貌。馥馥:芳香。森森:树木茂盛。粲:鲜明。猋:暴风。郁云:浓云。翰林:文士荟萃之处。
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纷纭挥霍,形难为状。辞程才以效伎,意司契而为匠。在有无而黾(mǐn)勉,当浅深而不让。虽离方而遯(dùn)员,期穷形而尽相。故夫夸目者尚奢,惬(qiè)心者贵当。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
纷纭:杂乱。挥霍:疾速。程:展示。效伎:表现技巧。司:主。契:指意思相合。夸目:炫耀。奢:浮夸。惬:快意。当:恰到好处。
诗缘情而绮(qǐ)靡(mí),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铭博约而温润,箴(zhēn)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彻以闲雅,说炜(wěi)晔(yè)而谲(jué)诳(kuáng)。虽区分之在兹,亦禁邪而制放。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
缘情:因情。绮靡:艳丽。体物:状物。浏亮:清明。博约:事博文约。禁邪:禁止邪说。制放:制止荒诞。辞达:语言通畅。理举:理合。
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其会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贵妍。暨(jì)音声之迭(dié)代,若五色之相宣。虽逝止之无常,固崎锜(qí)而难便。苟达变而识次,犹开流以纳泉。如失机而后会,恒操末以续颠。谬玄黄之袟(zhì)叙,故淟()涊(niǎn)而不鲜。
多姿:万物万形,故曰多姿。会意:立意。遣言:运用语言。逝止:去留,指语辞取舍。无常:无穷。难便:不适合。达变:通晓变化之理。纳泉:容纳。失机:失去机会。操末以续颠:指始末颠倒。秩叙:次序。淟涊:垢浊。
或仰逼於先条,或俯侵於后章。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考殿最於锱(zī)铢(zhū),定去留於毫芒。苟铨(quán)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适。极无两致,尽不可益。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虽众辞之有条,必待兹而效绩。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
殿最:次第的等级,上者为最,下者为最。指适:恰当。
或藻思绮合,清丽千眠。炳若缛(rù)绣,凄若繁弦。必所拟之不殊,乃暗合乎曩(nǎng)篇。虽杼轴於予怀,怵他人之我先。苟伤廉而愆(qiān)义,亦虽爱而必捐。
藻思:文情。绮合:文彩合于情思。千眠:光色盛貌。缛绣:彩色缤纷。
或苕(tiáo)发颖竖,离众绝致。形不可逐,响难为系。块孤立而特峙(zhì),非常音之所纬。心牢落而无偶,意徘徊而不能揥(dì)。石韫(yùn)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彼榛(zhēn)楛(kǔ)之勿翦,亦蒙荣於集翠。缀下里於白雪,吾亦济夫所伟。
苕:草苕。颖:禾穗。揥:去。榛:小栗。楛:作箭之木。
或讬(tuō)言於短韵,对穷迹而孤兴。俯寂寞而无友,仰寥廓而莫承。譬偏弦之独张,含清唱而靡应。或寄辞於瘁音,徒靡言而弗华。混妍蚩(chī)而成体,累良质而为瑕。象下管之偏疾,故虽应而不和。或遗理以存异,徒寻虚以逐微。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而不归。犹弦幺而徽急,故虽和而不悲。或奔放以谐合,务嘈囋(zá)而妖冶。徒悦目而偶俗,固高声而曲下。寤(wù)防露与桑间,又虽悲而不雅。或清虚以婉约,每除烦而去滥。阙(quē)大羹(gēng)之遗味,同朱弦之清汜。虽一唱而三叹,固既雅而不艳。
象:类。漂:犹流。不归:不归于实。嘈囋:声貌,防露,未详。
若夫丰约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适变,曲有微情。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或袭故而弥新,或沿浊而更清。或览之而必察,或研之而后精。譬犹舞者赴节以投袂,歌者应弦而遣声。是盖轮扁所不得言,故亦非华说之所能精。
约:俭也。适:之。微:妙。袭:因。沿:因述。袂:衣袖。遣:发。华说:巧言。
普辞条与文律,良余膺之所服。练世情之常尤,识前修之所淑。虽濬(jùn)发於巧心,或受㰞於拙目。彼琼敷(fū)与玉藻,若中原之有菽。同橐(tuó)籥(yuè)之罔穷,与天地乎并育。虽纷蔼於此世,嗟不盈於予掬。患挈(qiè)瓶之屡空,病昌言之难属。故踸(chěn)踔(chuō)於短垣,放庸音以足曲。恒遗恨以终篇,岂怀盈而自足。惧蒙尘於叩缶(fǒu),顾取笑乎鸣玉。
淑:善。菽:藿也。橐:排橐,冶铸者用以吹火使炎炽。属:续。踸踔:无常,谓脚长短。庸:常。缶:瓦器而不鸣,更蒙之以尘,故取笑乎玉之鸣声。
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於胸臆,言泉流於唇齿。纷威蕤(ruí)以馺(sà)遝(tà),唯毫素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泠(líng)泠而盈耳。及其六情底滞,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huō)若涸流。揽营魂以探赜(zé),顿精爽於自求。理翳(yì)翳而愈伏,思乙乙其若抽。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虽兹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戮。故时抚空怀而自惋,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
纪:纲纪也。遏:止。天机:自然。馺遝:连续不断,引申为盛多貌。底:着也。滞:废也。枯木:取其寂漠无情。涸:竭。翳:奄。物:事也。戮:并。开:谓天机骏利。塞:谓六情底滞。
伊兹文之为用,固众理之所因。恢万里而无阂(hé),通亿载而为津。俯贻则於来叶,仰观象乎古人。济文武於将坠,宣风声於不泯。涂无远而不弥,理无微而弗纶。配沾润於云雨,象变化乎鬼神。被金石而德广,流管弦而日新。
兹文:泛指文章。贻:传。象:取法。文武:文王、武王之道。泯:灭。涂:通途。弥:不止,引申为到达。纶:知。被:覆盖。金:锺鼎。石:碑碣。流:谱。
《文赋》是中国最早系统地探讨文学创作问题的论著。全文以赋的形式写成。作者是西晋著名文学家陆机。
陆机在《文赋》中用他的文学实践的亲身体会,生动地描述和分析了创作的心理特征和过程,表达了他的美学美育思想。主要包括:
(1)“情因物感,文以情生”。《文赋》认为,情感是文学创作冲动的来由和起点。在艺术想象过程中,许多心理活动交织在一起,情、理、物象,文辞纷至沓来,所要创造的艺术形象也愈加清晰鲜明。在这过程中,作者的情感起着重要的作用,正所谓“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
(2)“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文赋》充分肯定了艺术想象的作用,认为在构思阶段,则“收视反听,耽思傍讯,情骛八极,公游成仞”,“观古今于须臾,扶四海于一瞬”,“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表明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完全沉入艺术想象过程中。
(3)“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文赋》强调灵感在文学创作中的作用,指出艺术创作成就的取得同“应感之会,通塞之纪。即灵感问题有密切关系。认为灵感具有“来不可遏,去不可止”,“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的特征。
(4)“其会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贵妍”。《文赋》在艺术风格上,崇尚华丽之美,强调“丽辞”。这反映了六朝时期讲求形式美的新时尚。
(5)《文赋》将文体区分为十种,简明概述了各体的特征。可以说,《文赋》在一定程度上概括了整个艺术创作思维的规律。
《文赋》是我国古代研究文学创作特点的最早的一篇专论,在美学史上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远游越山川,山川修且广。
振策陟崇丘,安辔遵平莽。
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
顿辔倚嵩岩,侧听悲风响。
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
抚枕...
远游越山川,山川修且广。
离家远游过山川,山山水水长又宽。
振策陟崇丘,安辔遵平莽。
挥鞭策马登峻岭,提缰徐行过平原。
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
夜宿形影自相伴,晨起含悲又向前。
顿辔倚嵩岩,侧听悲风响。
收缰驻马悬崖下,侧耳倾听悲风响。
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
露珠坠下闪清辉,明月皎皎多晴朗。
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
抚几久久不能寐,披衣独自心怅惘。
远游越山川,山川修且广。
修:长。
振策陟(zhì)崇丘,安辔(pèi)遵平莽(mǎng)。
振策:挥动马鞭。陟:登上。崇丘:高丘、高山。安辔:按辔,谓扣紧马缰使马缓行或停止。遵:沿着。平莽:平坦广阔的草原。
夕息抱影寐(mèi),朝徂(cú)衔(xián)思往。
夕:傍晚。抱影:守着影子。寐:入睡。徂:往,行走。衔思:心怀思绪。
顿辔(pèi)倚嵩岩,侧听悲风响。
顿辔:拉住马缰使马停下。倚:斜靠。嵩岩:即指岩石。嵩,泛指高山。
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
清露:洁净的露水。素辉:白色的亮光。一何:多么。朗:明亮。
抚枕不能寐(mèi),振衣独长想。
振衣:振衣去尘,即指披衣而起。
这首诗仍然是写陆机赴洛阳途中所见的景物和自己的心情。但是写法略有不同。
全诗借景抒情,曲折委婉,语句精炼而流畅,格调清丽凄清,形象鲜明,意蕴深远,悲楚动人,富有韵味。
“远游越山川,山川修且广。振策陟崇丘,案辔遵平莽。”首句仍然紧扣诗题来写的。陆机从家乡吴郡吴县华亭(今上海市松江)赴洛阳,当然是“远游”。一路上越过万水千山,而山山水水是那样的修长和宽广。诗人有时挥鞭驱马登上高山,有时手握缰绳,在有草的平地上缓慢地向前走。从这一重重山,一条条水,忽而高山,忽而平地,可以想象到诗人长途跋涉的艰辛。因此,这里不只是描写沿途的山水景色,也透露了诗人风尘仆仆的苦情。但是,这首诗中的写景与前首不同,前首“永叹”十句写沿途山水景色讲究辞藻,大肆铺陈;这首诗只是寥寥数句,轻轻带过。这种有详有略的写法,使人感到各有特点。
“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晚上休息是孤零零地抱影而寐,早晨起来怀着悲伤又上路了。写出诗人的孤独、寂寞和忧伤。这些复杂感情的产生,固然是由诗人思念亲人,留恋故乡,大概也参杂了对前途的忧虑。前首诗说:“总辔登长路,呜咽辞密亲。借问子何之,世网婴我身。”呜咽辞亲,“世网”缠身,应该就是这种复杂感情的具体内容。清代刘熙载《艺概·文概》说:“六代之文丽才多而炼才少。有炼才焉,如陆士衡是也。”陆机文如此,其诗亦复如此,“夕息”二句可见其语言提炼功夫。这两句诗不仅对仗工整,而且动词“抱”“衔”的使用皆备极精巧,是陆诗中的佳句。
“顿辔倚嵩岩,侧听悲风响。”走了一段路程,停下马来,倚着高峻的山崖休息一会儿,侧耳倾听悲风的声响。这里,进一步写诗人旅途的孤独和艰辛。倚岩休息,竟无人与语,只能侧身倾听悲风,可见其孤独。称秋风为“悲风”,使秋风涂上诗人感情之色彩,又可见其心情之忧郁。诗人旅途生活中的这一细节,又使读者联想到前首诗所描写的沿途景色:“行行遂已远,野途旷无人。山泽纷纡馀,林薄杳阡眠。虎啸深谷底,鸡鸣高树巅。哀风中夜流,孤兽更我前。”这里对途中空旷无人和恐怖气氛的描写,有助于读者了解诗人的孤独和艰辛。
“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意思是:夜露下滴,闪烁着洁白的光辉,啊,月光是多么的明朗!对月抚枕,不能入睡,穿上衣服独自遐想。这是写途中夜宿的情景。“清露”二句,写得幽雅净爽,清丽简远,受到前人的赞赏。结尾“抚枕”二句,表现诗人不平静的心情,饶有余味。陆机是吴国将相名门之后,素有雄心壮志。他的《百年歌》中说:“三十时,行成名立有令闻,力可扛鼎志干云。”《晋书·陆机传》说他“负其才望,而志匡世难”。可是在他二十岁时,吴国灭亡。太康十年(289年),他和弟弟陆云被迫入洛。其前途是吉是凶,难以逆料,所以他的内心忐忑不安,很不平静。
陆机说:“诗缘情而绮靡。”(《文赋》)这是认为诗歌具有注重抒情的性质和文词精妙的特点。这种诗缘情说和儒家的诗言志说不同,清代沈德潜认为“殊非诗人之旨”(《古诗源》卷七),其实这正是魏晋以来诗歌的新变化。作为“太康之英”(钟嵘《诗品序》)的陆机,他的诗就具有这样的特点,如此诗中“振策陟崇丘,案辔遵平莽”,“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文词华美,对偶工稳,“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用词造句,刻练求工,都是例子。陆机诗精于语言的提炼,善于写景,即景抒情,具有情景交融的艺术效果。
玉衡固已骖,羲和若飞凌。 四运循环转,寒暑自相承。 冉冉年时暮,迢迢天路征。 招摇东北指,大火西南升。 悲风无绝响,玄云互相仍。 丰水凭川结,零露弥天凝。 年命特相逝,...
玉衡固已骖,羲和若飞凌。
时节在变换,北斗星的斗柄改变了其所指的方向,太阳也好像飞到了高空。
四运循环转,寒暑自相承。
四季在和环运转,寒暑相互接替。
冉冉年时暮,迢迢天路征。
现在的年时和日暮,就是天象运行的明证。
招摇东北指,大火西南升。
刚才招摇星还指向东北,时值二月,转瞬大火星就从西南升起。
悲风无绝响,玄云互相仍。
到了秋季,时节的变换真是很迅速。悲风一直在吹,没有停歇的时候,乌云一直在接连不断地飘飞。
丰水凭川结,零露弥天凝。
到了冬季水面都结冰了,天气十分寒冷,滴水成冰,露水都凝结了。
年命特相逝,庆云鲜克乘。
人生的岁月只管逝去,祥瑞的云彩很少被人乘坐使人得以升仙。
履信多愆期,思顺焉足凭。
想按正道而行,实行忠信哪能靠得住呢?
慷慨临川响,非此孰为兴。
孔子在水边的叹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不就是感慨人生短促而发的吗?
哀吟梁甫颠,慷慨独抚膺。
在梁甫山顶上想到这些,我不禁也悲愤地抚膺叹息。
玉衡固已骖(cān),羲(xī)和若飞凌。
玉衡:北斗七星的第五星。这里代指斗柄,北斗的柄随着时节的变换而改变方向。骖:驾三匹马。羲和:日神,这里指太阳。凌:升高。
四运循环转,寒暑自相承。
四运:指四季。承:接替。
冉(rǎn)冉年时暮,迢(tiáo)迢天路征。
冉冉:逐渐。天路:天象的运行。
招摇东北指,大火西南升。
招摇:即北斗第七星。招摇指向东北,时节是农历二月。大火西南升:大火星从西南方升起。这里是指世界变换迅速。仍:接连不断。庆云:一种吉祥的云气。履信:实行忠信的道理。思顺焉足凭:指按正道而行却又哪能靠得住。临川响:指孔子在水边的叹息。
悲风无绝响,玄云互相仍。
丰水凭川结,零露弥天凝。
年命特相逝,庆云鲜克乘。
履信多愆期,思顺焉足凭。
慷慨临川响,非此孰为兴。
哀吟梁甫颠,慷慨独抚膺。
梁甫是个地名,为泰山脚下一小丘,古人死后多有葬于梁甫山者,遂赋予《梁甫吟》悲凉的葬歌体特征。这首诗中陆机是在感叹岁月的流逝,人生的短促,虽然行为正直,仍然不免有种种忧患。
门有车马客,驾言发故乡。
门前有车马经过,这车马来自故乡。
念君久不归,濡迹涉江湘。
因为顾念我久久未回,因而他们远涉而来。
投袂赴门涂,揽衣不及裳。
我听说有客人从故乡来,赶快整理衣服出去相见。
拊膺携客泣,掩泪叙温凉。
见到故乡旧友不禁感动得掉下泪来,亲手拉他进屋,擦干眼泪我们聊起了我离别家乡后彼此的境况。
借问邦族间,恻怆论存亡。
我问他现在乡国和宗族过得怎么样,他凄怆地对我说,自我别后的这些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亲友多零落,旧齿皆凋丧。
亲友也大都零落,不知迁徙到哪里去了,那些年迈的老人都已去世。
市朝互迁易,城阙或丘荒。
市集和朝堂都改变到了其他地方,以前的很繁华的地方都已成为了丘垄和荒地。
坟垄日月多,松柏郁茫茫。
坟茔越来越多了,坟地上的松柏也郁郁苍苍。
天道信崇替,人生安得长。
天道还有盛衰,何况是人生呢?
慷慨惟平生,俯仰独悲伤。
想想我自己的人生,顷刻之间觉得无限悲伤。
门有车马客,驾言发故乡。
念君久不归,濡(rú)迹涉江湘。
濡迹:留下踪迹。濡,沾湿的意思。
投袂(mèi)赴门涂,揽(lǎn)衣不及裳。
投袂:甩下衣袖。赴门涂:赶出门口上路。揽衣:整理一下衣服。
拊(fǔ)膺(yīng)携客泣,掩泪叙温凉。
拊膺:拍打胸部。掩泪:擦干。
借问邦族间,恻(cè)怆论存亡。
邦族:乡国和宗族。
亲友多零落,旧齿皆凋(diāo)丧。
旧齿:故旧老人。
市朝互迁易,城阙(què)或丘荒。
市朝:市集和朝堂。
坟垄(lǒng)日月多,松柏郁茫茫。
郁茫茫:茂盛的一片。这里指坟墓剧增。
天道信崇替,人生安得长。
崇替:盛衰。
慷慨惟平生,俯仰独悲伤。
俯仰:顷刻之间,形容时间短暂。
《门有车马客行》,乐府旧题。唐代吴兢《乐府古题要解》说:“皆言问讯其客,或得故旧乡里,或驾自京师,备叙市朝迁谢,亲戚雕丧之意也。”西晋武帝末年,陆机和弟弟陆云离开江南家乡,北上洛阳以求取功名。不久,晋武帝去世,围绕权力的再分配,统治集团内部各派系展开了激烈的争夺。陆机沉浮于这种复杂的环境中,备感仕途艰险、人命危浅,由此也常常生发出怀念故乡亲友之情。这首诗虽沿用乐府古题,但反映的却是陆机自己的感情。
诗的开端六句,交代有客自故乡来,诗人急忙出门迎接。首句点应诗题。“念君”二句,以故乡客口吻点明作者离乡时间之长,以故乡客远涉而来暗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一般,为下文的问讯作了铺垫。“江湘”,偏指长江,因从江东至中原无须经湘江,诗人此为协韵而已。“濡迹”,涉江时沾湿的足印,二字概写故乡客行旅的艰辛,起到以少胜多的效果。“投袂”两句,刻画诗人迎接故乡客的急切状态,神情毕肖,透过这毫无斯文气的动作描写,读者可以联想到诗人平素对乡音的殷切企盼。
接下来“拊膺”二句,写诗人见到故乡客的激动情态。诗人连用“拊膺”“携”“掩泪”几个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词语,创造出一种极端伤痛的氛围,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他那积抑已久的悲情。重情是魏晋思潮的一大特征,由于个人意识加强,魏晋文人对自己的喜怒哀乐有了更敏锐更强烈的感受;在情感的表达上,也冲破了汉儒“温柔敦厚”、“哀而不伤”诗教说的抑制,敢于尽力宣泄。陆机不仅在理论上首标“诗缘情”之说,而且在创作上大力实践之,他“观尺景以伤悲,俯寸心而凄恻”(《述思赋》),往往尽最大的努力来强化自己的感情。“拊膺携客泣,掩泪叙温凉”,不正是这种创作倾向的流露。
“借问”八句,写亲友零落,桑梓倾覆的惨淡现实。重逢乡亲,自然就要问讯故乡亲友的情况。而世间最牵动人心的,莫过于亲友的存亡问题,譬如汉乐府《十五从军征》中的八十岁老兵,他“道逢乡里人”,最挂念的也是“家中有阿谁。”“恻怆论存亡”,同样真切地表现了陆机的这种心情。然而,答案却令人黯然神伤。“亲友多零落”六句,展示了一幅极其惨淡的图景:亲友大部分零落了,有德望的老人则全死光了;昔日豪华壮丽的官府殿堂倾颓殆尽,或沦为杂草丛生的荒丘,或沦为商贩出入的集市;放眼望去,郊原坟冢垒垒,松柏郁苍。六句诗,“亲友”两句和“坟垄”两句形成相反相成的强烈比照,“市”与“朝”,“城阙”与“丘荒”,也对比鲜明。这都体现着作者巧妙的艺术匠心,只有通过这种对比组合,才能创造出沧桑陵谷的气氛和惊心动魄的感染力。
结尾四句,诗人把亲友零落、生命短促的现实痛苦升华为对整个人生意义和价值的悲叹感伤。“道”,此指自然规律。信,确实。“崇替”,衰亡,灭亡。“天道信崇替,人生安得长”——宇宙间万灵万类终归要走向衰亡,人又岂能获免!着一“信”字,更见沉痛。既然人的衰亡是宇宙之必然,那每个人都在劫难逃了,零落者的今天,便是“我”的明天,于是诗人便在一曲欲解不能的伤叹中收束全诗:“慷慨惟平生,俯仰独悲伤。”惟,思。“俯仰”二字突现诗人敏感的时间意识,与悲伤萦怀、感慨淋漓的气氛相吻合,更易产生“每读一过,令人辄唤奈何”的效果。
泰山一何高,迢迢造天庭。
峻极周已远,层云郁冥冥。
梁甫亦有馆,蒿里亦有亭。
幽涂延万鬼,神房集百灵。
长吟泰山侧,慷慨激楚声。
泰山一何高,迢迢造天庭。
泰山何其高,高耸伸延直至天宫。
峻极周已远,层云郁冥冥。
太高的地方周围已经看不见了,积聚着的云气显得特别昏暗。
梁甫亦有馆,蒿里亦有亭。
梁父山上也有驿馆,蒿里山也有驿亭。
幽涂延万鬼,神房集百灵。
阴间的路途迎接众多鬼神,神圣的房舍集聚众多幽灵。
长吟泰山侧,慷慨激楚声。
在泰山旁长久吟唱,情绪激昂地唱起激扬的楚地曲调。
一何:何其。多么。迢迢:遥远貌。高深貌。造:到,去。天庭:天帝的宫廷;天帝的朝廷。指天空。峻极:高峻的极限。极高。周:周边。周围。层云:层层云气。积聚着的云气。郁:郁积。浓积。冥冥:昏暗。黑夜。梁甫:梁父。泰山下的一座小山,在今山东省新泰市西。古代皇帝常在此山辟基祭奠山川。多有陵墓。馆:馆舍。驿馆。蒿里:山名,相传在泰山之南,为死者葬所。亭:驿亭。亭台。亭子。幽涂:幽冥之途。阴间的路途。涂,途。延:延引。迎接。神房:神灵的房舍。神圣的房舍。百灵:众多幽灵。长吟:长久吟唱。哀愁怨慕时发出长而缓的声音。吟唱《泰山吟》。慷慨:情绪激昂。激:激扬。楚声:楚地的声音,楚地的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