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论当世,先生小酒人。
拿起酒杯把人世来评论,你鄙视那帮隐身避世的酒徒。
大圜犹酩酊,微醉自沉沦。
醉生梦死的世界啊,微醉犹醒的你,断送了生命。
此别成终古,从兹绝绪言。
从此以后我们永远分手了,再也听不到你那激昂慷慨的议论。
故人云散尽,我亦等轻尘!
啊,老朋友们一个个云消雾散而尽,我也把自己的生命看做了轻微的灰尘!
把酒论当世,先生小酒人。
小:看轻。酒人:嗜酒的人。范爱农是个有志于改革社会的人,所以他在“把酒论当世”的时候,仍然看不起那些整天喝得醉醺醺的糊涂虫。
大圜(yuán)犹酩(mǐng)酊(dǐng),微醉自沉沦。
大圜:古人认为天圆地方,所以称天为大圜。圜,同圆。酩酊:大醉的样子。沉沦:沉没。
此别成终古,从兹绝绪(xù)言。
终古:永久。这一句是说这一别成了永别。从兹:从此。绪言:开头的有启发性的话。这一句说,从此再也听不见范爱农的议论了。
故人云散尽,我亦等轻尘!
故人:老朋友。云散:像云一样被吹散。轻尘:喻微不足道。这是作者悲愤之语。
谋生无奈日奔驰,有弟偏教各别离。
为了寻求生活的出路,我不得不在人生的道路上奔走,谁没有骨肉兄弟呵,我忍受着离愁别绪的凄楚。
最是令人凄绝处,孤檠长夜雨来时。
为谋生而无可奈何地离开家乡,这是最使人凄苦痛绝的时候,夜深人静只有孤灯为伴,滴滴嗒嗒的雨声敲打在我的心头。
谋生无奈日奔驰,有弟偏教各别离。
无奈:没有办法。日:天天。奔驰:奔波的意思。
最是令人凄绝处,孤檠(qíng)长夜雨来时。
凄绝:伤心,凄痛欲绝。孤檠:孤灯。檠,放灯盏的架子,代灯。
绮罗幕后送飞光,柏栗丛边作道场。
国民政府多么奢侈淫荡,竟在国难民苦之时混磨时光;他们为了更长久地麻醉人民,竟然在刑场旁边假作念经诵佛的道场。
望帝终教芳草变,迷阳聊饰大田荒。
他们实行残酷的文化“围剿”,使文坛荒芜,百卉难芳,他们途穷计拙而无可奈何,只能以杂草掩盖着文坛的荒凉。
何来酪果供千佛,难得莲花似六郎。
而御用文人也确实庸劣无能,哪能拿得出像样的货色给他们赏光;他们越来越陷于孤立,再也难招罗涂脂抹粉的“六郎”。
中夜鸡鸣风雨集,起然烟卷觉新凉。
深夜里风雨交加雄鸡报晓,暴风雨将冲刷旧社会的泥浆;我兴奋地点燃着烟卷,顿觉初秋黎明前的一片清凉。
绮(qǐ)罗幕后送飞光,柏栗(lì)丛边作道场。
琦罗:华贵的衣服,这里代指国民政府官员。飞光:飞逝的时光。柏栗丛边:既指终奉社神的地方,也是杀人的刑场。此指刑场。作道场:佛道徒众作佛道法事的场所或活动。
望帝终教芳草变,迷阳聊饰大田荒。
望帝:后世以望帝称杜鹃,又名子规。芳草:芳草喻贤人君子。迷阳:荆棘。聊:暂且。
何来酪(lào)果终千佛,难得莲花似六郎。
酪果:指供品。六郎:喻指梅兰芳。1934年4月28日,国民党政客戴季陶、褚民谊及下野军阀段祺瑞等发起,请班禅九世在杭州举行“时轮金刚法会”。当时中央礼曾报导该会“决定邀请梅兰芳、徐来、胡蝶,在会期内表演歌剧五天”。后来梅兰芳等并未参与演出。
中夜鸡鸣风雨集,起然烟卷觉新凉。
中夜:夜半。鸡鸣:言世乱而思念贤才。集:几种现象集中在一起。然:同“燃”,点燃。新凉:新秋的凉意。
禹域:指中国。飞将:指国民党的空军。蜗庐:蜗牛庐,简陋狭小的居处。逸民:隐士,遗民。这里指国民党飞机轰炸下,死里逃生的老百姓。玄酒:清水。皇仁:皇天的仁慈恩德。
清采:清雅美丽的花。妥:使……安宁。妥湘灵:使湘灵得到安慰。贞风:坚贞高洁的 品格。古人认为兰花的品格坚贞高洁,此即指兰花。萧艾:恶草。迁客:被放逐的人。播芳馨:传播芳香。此指宣传革命。
大野多钩棘,长天列战云。
大地上闪烁着刀光剑影,天空里弥漫着烽火烟尘。
几家春袅袅,万籁静愔愔。
只有豪门望族寻欢作乐,大好河山全部饮泣吞声。
下土惟秦醉,中流辍越吟。
国民统治更多暴秦凶残,还有谁敢去写爱国作品?
风波一浩荡,花树已萧森。
狂风恶浪到处横冲直撞,芳香花木都已枯萎凋零。
大野:辽阔的原野。
钩棘:带刺的荆棘。
长天:广阔的天空。
袅袅:微风吹动的样子。这里是指春风袅袅,春光明媚。
籁:从孔窍里发出的声响。万籁指一切声音。
愔愔:寂静无声。
下土:即大地。
辍:停止。
越吟:唱越国的歌。据说战国时越人庄易在楚国做官,生病时还唱越国的歌,以示不忘故乡。
浩荡:这里用作动词,是振荡的意思。
萧森:萧条零落。
弄文罹文网,抗世违世情。
写文章而落入当权者的文网,要反抗世俗的恶习,总因违背旧俗而为势不容,遭强力反扑。
积毁可销骨,空留纸上声。
一次又一次诽谤,积累下来足以致人于毁灭之地,独留纸上孤音的愤懑心情。
弄文:即从事写作的意思。
抗世:反抗旧制度。
积毁:一次一次的诽谤。
空:徒然。
新文苑:指五四运动以后的新文艺界。
旧战场:指五四时期新文化和封建文化激烈搏斗的战场。
两间:天地间。
荷戟:肩负武器。
彷徨:游移不定,不知道往哪儿走好。
上章困敦之岁,贾子祭诗之夕,会稽戛剑生等谨以寒泉冷华,祀书神长恩,而缀之以俚词曰:
旧历庚子年,贾岛祭诗的晚上,绍兴戛剑生等用清冽的美酒和蔬菜等祭品,祭祀书神长恩,并且配上了下面通俗的歌词:
今之夕兮除夕,香焰氤氲兮烛焰赤。
今天晚上啊是除夕之夜,红烛高照啊香烟弥漫。
钱神醉兮钱奴忙,君独何为兮守残籍?
财神喝得醉如泥啊,钱奴忙得团团转;书神你为何孤零零地啊,独守着这残缺不全的书摊?
华筵开兮腊酒香,更点点兮夜长。
丰盛的宴席开始了啊,腊月的酒香飘出房间;已经是深更半夜了啊,守夜人一遍遍地敲更打点。
人喧呼兮入醉乡,谁荐君兮一觞。
宴席上的人们在狂欢啊,酩酊大醉进入梦间;有谁来陪伴你啊,举献美酒一盏?
绝交阿堵兮尚剩残书,把酒大呼兮君临我居。
我与金钱断绝了交情啊,只剩下这一堆残书破烂;我举起酒杯大声呼唤啊,请书神你光临我的房间。
缃旗兮芸舆,挈脉望兮驾蠹鱼。
我仿佛看到你来临了啊,举着浅黄色的旗子,坐着芸草编织的车,带领着仙虫脉望啊,蠹鱼驾车跑得真欢。
寒泉兮菊菹,狂诵《离骚》兮为君娱。
我只有一杯淡酒奉献你啊,再配上菊花菜一盘;我高声朗诵《离骚》啊,为你助兴添欢。
君之来兮毋徐徐,君友漆妃兮管城侯。
书神你要快快来啊,切莫误了宝贵时间;还要邀请你的朋友啊,让漆妃和管城侯为你作伴。
向笔海而啸傲兮,倚文冢以淹留。
你可向着文海而骄傲地歌唱啊,你可在文稿里游玩留连。
不妨导脉望而登仙兮,引蠹鱼之来游。
你可让仙虫作向导而登上仙境啊,你也可带着蠹鱼下地游玩。
俗丁伧父兮为君仇,勿使履阈兮增君羞。
那些无知无识的鄙俗之人啊,你一向视为冤仇;决不让他们踏进门坎啊,决不让他们玷污你的尊颜。
若弗听兮止以吴钩,示之《丘》《索》兮棘其喉。
如果他们胆敢不听劝阻啊,我就用弯刀加以阻拦;拿出《丘》《索》古书考他们啊,这就如荆棘梗在他们的喉间。
令管城脱颖以出兮,使彼惙惙以心忧。
拔出笔来逼他们写字啊,使他们当面出丑汗流满脸。
宁招书癖兮来诗囚,君为我守兮乐未休。
我宁愿以书迷为友啊,我宁愿以诗囚为伴;请你书神守着我的书籍啊,书中的乐趣实在难言。
他年芹茂而樨香兮,异籍以相酬。
待我一旦理想实现啊,将添购珍贵的书籍报答你的恩典。
上章困敦之岁:即1901年(夏历庚子年)。上章困敦,古代历法中“太岁”和“岁阳”名称。上章等于十天干中的“庚”,困敦等于十二地支中的“子”。
贾子:唐代诗人贾岛。《唐才子传》说,贾岛每至除夕都要祭自己这一年中所作的诗。
会稽:绍兴的旧称。
戛剑生:鲁迅早年的别号。
寒泉:清洌的泉水,这里是指酒。
冷华:这里指果蔬之类,华同花。
长恩:书神的名字。
缀系:连起来。
俚词:通俗的词句。
兮:语助词,没有实在意义。
氤氲:烟气弥漫的样子。
钱奴:崇拜钱神的守财奴。
独何为:单单为什么。
残籍:残破的书籍。
华筵:丰盛的酒宴;筳同宴。
腊酒:腊月祭祀时用的酒。
点点:旧时一夜分为五更,一更分为五点,专门有人在夜里敲打着竹梆报更报点。
呼:吵吵嚷嚷。
入醉乡:醉倒了。
荐:献。
一觞:一杯酒,觞是古代的一种酒器。
阿堵:六朝时的口语,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这个”。东晋的王祈称钱为“阿墙物”,本来是“这个东西”的意思,后来就用作钱的别称。这里的“阿墙”就是指“阿墙物”。
把酒:拿着酒杯。
缃:浅黄色的绸子,古人多用来禳糊书套。
芸:香草。古人把芸草放在书中以驱除蠹虫。
挈:携带。脉望:传说中的一种可用来“求舟度世” 的仙虫,据说是蠹鱼“三食神仙字”后变的。驾:驾驭着。
蠹鱼:一种蛀书的虫子。
菹:盐菜。
菊菹:这里指蔬菜。
《离骚》:是战国时期楚国诗人屈原著名的诗篇。
为君娱:使您快乐。
毋:不要。
除除:缓慢的样子。
漆妃:墨的别称。
管城侯:笔的别名。
啸傲:得意的样子。
啸:吹口哨。
文冢:指埋文稿的地方。冢,坟墓。
淹留:久留。
导脉望:让仙虫脉望做向导。
俗丁伧父:庸俗粗鄙的人。
阈:门栏。履阈:踏上门栏。
吴钩:一种有名的弯刃剑。
《丘》《索》:古书名。棘:木刺。
管城脱颖:去掉笔帽露出笔头,就是拔出笔来。
惙惙:发愁的样子。
宁:宁可。
书癖:爱书成癖的人。
来:招来。
诗囚:著诗入迷的人。
守:守护书籍。
芹:一种水草。古代学宫的水池(泮池)里总有些芹藻。
芹茂:指入学宫中秀才。
樨香:指乡试合格,中了举人。樨,木樨,桂花。古代的秋天举行省一级的科举考试(乡试),称中举为“折桂”。
异籍:珍异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