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红酥手

宋 · 陆游

夜已经很深了，我坐在窗前桌边，吹着凉风喝着热茶，手边是刚刚合上的《诗词格律》。慢慢起身走到窗边满足的伸个懒腰，微微一欠身就看见隔壁家姐姐的身影，她坐在楼下健身器材的秋千上抹着眼泪，隐忍又难以自控的啜泣。她穿的单薄，尽管是盛夏北方的夜晚还是有些许凉意的，我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影，不知是因为涌上心头化作泪水绵绵不绝的伤心事还只是因为凉风袭人。

姐姐的事我是知道一些的，小区各家邻居关系和谐，谁家有什么事儿不出几日就会传遍整栋楼。有次晚饭后下楼散步，在广场舞休息间隙无意间听见几个邻居阿姨说到这事，三言两语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晰。姐姐有一个相爱三年感情很好的男朋友，这我是知道的，我不知道的是他们二人大学毕业两家人也觉得是时候见个面讨论一下二人的婚事，却不想一切都因为这次见面改变了。不落俗套的故事：男方家长嫌弃姐姐家条件不好，觉得门当户对的爱情才有未来，于是棒打鸳鸯不想再让二人往来。姐姐家觉得受到了侮辱，也不看好这桩亲事，勒令姐姐赶紧了断。二人都还年轻初入社会没有经济基础，自然难以摆脱家里，于是在双方父母的阻挠下无法见面。

姐姐今晚的哭泣大概也与此有关吧，我想。这毕竟是他们的事外人不便干预，可我看这姐姐风中凌乱的发丝孱弱消瘦的身形难免心生怜惜，起身拿起一件衣服下楼去。去给她披件衣服，哪怕不说什么，抱抱她也是好的。姐姐见了我勉强的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我近看才发现姐姐那张原本圆润潮红的青春脸庞已瘦的几乎脱了像，我轻轻的给她披上衣服，摸了摸她的肩膀，肩胛骨瘦的突出有些硌手。姐姐喃喃的说：“今天我看到他了。”也不知这话是说与我听还是自言自语。我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到她，半天憋出一句：“姐姐，你的感受我都懂。”她捏了捏我的脸蛋苦笑着说：“傻孩子，你还是个孩子啊，连恋爱都没谈过怎么能懂。”“姐姐，不知你听没听过《钗头凤》的故事，我讲给你听吧。”“好。”

钗头凤,红酥手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在浙江的绍兴，有一座沈园。南宋时期那里叫做山阴。传说从前沈园的粉壁上曾题着两阙《钗头凤》，据说第一阙是诗词名家陆游所写，第二阙是陆游的前妻唐婉所和。两阙词词牌名都为“钗头凤”，随非一人所作，却浸透着相同的思愁情怨。

陆游出生于家境殷实的书香世家，但幼年时正赶上金人南侵迫于现实只能随家人四处逃难。这段时间他母舅唐城与陆家交往频繁，唐诚有一幼女，名唤唐琬，文静灵秀，与年纪相仿的陆游青梅竹马十分相投。兵荒马乱里少男少女互生情意，在那段颠沛流离的岁月里两个不谙世事的两个小小人儿因为彼此的陪伴度过了纯真无暇的美好时光。

悄悄长大一点，青春年华的陆游与唐琬都擅长诗词，二人常一起吟诗作对，互相唱和。花前月下的日子里一对璧人借诗词互诉衷肠，丽影成双。于是陆家就以一只精美的家传凤钗作信物，订下了唐家这门亲上加亲的姻事。就这样，唐琬成了陆游的发妻。

婚后的二人更是恩爱非常，耳鬓厮磨你侬我侬。他俩活在二人世界里似乎忘却了科举课业，抛弃了功名利禄。这些都被陆母看在眼里，她视儿子为家族的希望，而新婚燕尔的陆游却醉倒温柔乡不思进取。这让威严而专横的陆母逐渐心生不满，觉得陆游是受儿媳唐琬影响，几次以姑姑的身份、更以婆婆的立场对唐婉大加训斥，责令她以丈夫的科举前途为重，淡薄儿女之情。但二人恩爱不减，这让陆母大为不满，唐琬的一举一动都让她厌恶反感。于是叫来陆游，强令他道：“速修一纸休书，将唐婉休弃，否则老身与之同尽。”待陆母将唐婉的种种不是历数一遍，陆游心中悲如刀绞，素来孝顺的他，面对态度坚决的母亲，除了暗自饮泣，别无他法。他本想金屋藏娇私下与唐琬保持来往，不料还是被陆母发现，为了彻底断了二人来往，陆母又为陆游娶亲王氏，彻底断了二人之间的悠悠情丝。

再见面已是多年以后，陆游独游沈园，低首信步的陆游心事重重，余光似瞟到一素衣女子，有种熟悉的亲切感袭来。他猛一抬头，出现在眼前的竟是早已嫁作人妇的前妻唐琬，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二人都陷入回忆难自拔。良久，二人都沉默着不忍打破这久违的重逢，忽而，唐琬转身离去，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她深知自己已为人妇不该逗留。和风袭来，游园惊梦，陆游望着唐琬的背影不由自主的跟上前去。水榭桥头，唐琬与其夫正在用餐，她浅酌慢饮，时而露出红袖玉手。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集中陆游，他缓缓起身，昨日情梦今日痴怨都化作点点墨迹题于粉墙之上，做成这阙《钗头凤 红酥手》。

那三个浓墨重彩的错字，是错误，是错落，更是错责。是“不敢逆尊者意”而“终与妇决”的悔恨，还是对未能及时挽回的愧疚怀恨，更是对包办婚姻制度的无奈愤恨。唐琬是个极重情义的女子，她看见陆游题于墙上的那阙词，感慨万千，千言万语都化作另一阙词《钗头凤 世情薄》，用他俩最熟悉的方式与对方告别为这段充满哀怨的感情划上句点。

钗头凤,红酥手

我还是很喜欢你，像风走了八千里，不问归期

我还是很喜欢你，像鲸鱼缺氧深海，乐此不疲。

我还是很喜欢你，像云追着风，不问何起。

我还是很喜欢你，像雪飘进画里，万般怜惜。

我还是很喜欢你，像钗头凤搁下的最后一笔，相思成疾。